——Summary：迈尔斯的命运是一条河流

——如何区分42和1610：42用姓称呼自己（莫拉莱斯），1610用名字（迈尔斯）。

    迈尔斯从梦中醒来，梦里是一条虚无缥缈的河流。他醒来时太阳穴隐隐作痛，耳边仿佛还有梦中陌生人将气息吐到他脸上时的余温，一切都仿佛在某一个瞬间在梦里停滞，他掉进一汪红绿相间的海洋，然后缓缓下沉，被一个紫色漩涡吞没。

    他最近总是在做追逐的梦。

    通常来讲，梦的开始很简单：迈尔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这里是布鲁克林，哪怕一切如常，也总有那么一两个路人想要从别人口袋里顺走一个钱包。这是这周第五个钱包了，他将钱包从扒手怀里掏出来还给那个西装革履且毫不知情的男人。“我觉得你钱包里可能有闲钱请蜘蛛侠吃顿饭”，他说，一秒钟之后开始为这件事情后悔。蜘蛛侠的幽默来得就像是蜘蛛感应一样自然——这是某一个人教给他的，很遗憾，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这个人。

    然后身后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巨响。他的蜘蛛感应总会及时在脑海中响起，类似一种警铃。这是一种动物本能，逃跑、或者战斗，迈尔斯记得自己在九年级的生物学教室听这一章节听到几乎要打瞌睡；他不太想逃跑，他知道蜘蛛侠可以做到转过身去给那个完全没见过脸却发出变形金刚——某一部他一些朋友很喜欢的、虚构的汽车人电影——一样响声的怪物一拳，可迈尔斯却总是控制不住将自己的脚迈向相反方向。逃跑、不太光彩地退场、离开、然后潜伏在一条小巷子里等待一个机会；有点像一只织好网后踮着脚在砖墙上移动的蜘蛛。

    总之，迈尔斯总会在梦中突然而然地开始跑起来。他沿着一条有紫红色河水的河流飞奔，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机械齿轮或金属的声音在沥青路上诡异且难以描述地“哐哐”作响。他好像永远也不会跑到一个尽头，梦里的街道永远比直，转弯处也全都是九十度角；一切都像是艾伦叔叔带他开过的几条主干道，他们从那些道路中穿过，走到桥洞底下躲着警察涂鸦。艾伦叔叔过世时迈尔斯也这样在梦中跑过，朝一个发光的地方跑去；试图将自己走上错误道路的至亲从死神手中抢回是一项无比艰难的任务，他永远也没有跑赢过能吞没自己的那块影子。

    他没有看清过梦中背后追逐之人的那张脸，他只知道对方的喘息声听起来无比耳熟。“艾伦叔叔？”他曾经在某一次梦境中试图试探那个倒映在昏黄街光下的影子，这句话只换来一片死寂。

    在一个没有超级英雄的世界里，每一个拥有非常人能力的存在都是罗宾汉吗？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戴维斯警长并不知道，艾伦·戴维斯也不知道，莱奥·莫拉莱斯不知道，而迈尔斯·莫拉莱斯也无法通过任何途径解开这个谜团。

    莫拉莱斯只知道自己最近梦到过一个上下颠倒的世界，梦中的他竟然能毫不费力地倒立站在桥底。他在这样一个与全世界相反着生活的梦中屡次尝试着站在布鲁克林大桥的底部看一场完整的日落，却总是在太阳快要落下时醒来。清醒后的莫拉莱斯总意识到自己对显示世界正分离出一种诡异的钝感。他看了许多次未完成的日落，回到日出的时间时总会手指微微颤抖、眼前模糊、四肢僵硬、心脏飞快地跳动；或许下一秒他就要从自己靠墙的单人床上漂浮起来，像一块洗车泡沫那样飞往太阳所在的远方。

    梦中的莫拉莱斯总在楼与楼之间飞奔。他是一个自学成才的跑酷大师，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将手臂扬起、双腿朝前用力延伸、腹部收紧、腰在必要时朝上挺动。他将整个身体打开，模仿一只鸟、或者一种靠跳远前行的昆虫。“享受这一切。”艾伦叔叔在他第一次穿上那身铠甲时是这样说的，他此时也遵循这番教导，“记得在必要时闭上眼睛。”

    他的大脑在这种时刻总被浸泡在一种诡异到近乎于令人担忧的平静之中，那种平静朝四周散发着同样引人忧心忡忡的明黄色。这里总是晴天，他走在一种被延缓的时间里，清澈到反常的哈德逊河不声不响地慢慢流过。他难得不需要替任何一种“演练”或“计划”出主意，只是绕着一些地方闲逛；等待时机，他没来由地想着，等待一个正确的地点，学习一只织网前不断研究地形的蜘蛛所拥有的耐心的美德，随后可以开始在暗中预备悄然而至的危难。动物的狩猎过程也是一种漫长的等待：潜伏、观察、在适当的时候干脆利落地将猎物的脖子扭断。

    莫拉莱斯总能在梦中看见一个黑红相间的影子。可笑的是，这个颠倒世界中唯一使他感到恐惧的东西总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身后。他在这个世界里不经常回头看，避免使得身穿盔甲的徘徊者回头时看见光秃秃的影子。那影子好比他自己的胸口流了血，从心脏里开始替自己生活的地方哀哭。他总试着摆脱那个影子，于是他走进没有什么光的地方，试着走进阴影里，只不过影子在他身后一刻不停地跟着他前进，扬起手臂向他问好，那影子手掌心里流血，红彤彤地刺痛他的眼睛，仿佛一种诡异的意象提醒着他什么。

    杀死第一个人的莫拉莱斯曾坐在一条不断漏水的水管下洗了整整八分钟手。他看着那个无名氏的血从他手掌的纹路中顺着水流走，那时他手掌里有一条洗清内疚的纤细河流与许多沉默，深夜四下无人的那种使人感到平静的沉默。清理干净一切后，莫拉莱斯曾抬起手看自己的掌纹；他的手掌是深不见底的、干枯的、龟裂的土地，这双手曾抬起他父亲的棺木，也曾按下喷漆罐口。他想起有人说过，人的手掌总是带着些粉色，只不过从那天开始，他总能在自己的掌纹之间看见凝固的血一样的暗红结晶。

    人一生所拥有的时间远比落叶顺着河水源头流往大海的时间要短，河流不曾拥有极限，哪里都可以是河流，不断有新的河道正悄悄形成，寻找通往海洋的出口。梦中的莫拉莱斯从没见过哈德逊河的源头，现实中也如此。他只是顺着河岸往远处走，走到天色不再明亮为止。

    没有人比莫拉莱斯更清楚暴雨降临之前的天色。那种时候总伴随着一段长久的、灰蒙蒙的预告；不过，第一滴水珠从不会突然缺席。他似乎享受这样的平静，就像是他享受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危险。

    有时迈尔斯梦到河流变成一面朝地底延伸的镜子，他站在河岸，看着河底的自己翘起嘴唇朝上面吹出一声口哨。镜子的反射总存在一些误差，河底的一切都显得模糊，成为一种风吹过后就会消散的短命的倒影。这神奇的反射拥有一些岸上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迈尔斯想，他盯着摇晃如烛火一样的河水直到自己几乎忘记眨眼，只能隐约分辨出两条辫子、一身看不出形态的盔甲、和不太聚焦的棕眼睛。

    他停止逃跑了。蜘蛛感应带来的不适感几乎要将他的头整个撕开，他四肢僵硬，类似一只受到太多外界刺激后僵在原地不动的小跳蛛。迈尔斯缓缓地转身，河岸上的倒影站在他身后，此时此刻，一切都好像一种诡异的重影。他站在对方的影子里，属于蜘蛛侠的黑色紧身衣和这个影子形成一种几乎恰到好处的重合；而影子中间心脏的位置，正好是那只鲜红的蜘蛛。

    “徘徊者。”这句话几乎像是条件反射一样从迈尔斯嘴里弹出来。“你是徘徊者。”那个瞬间，迈尔斯想起艾伦叔叔与自己在不久之前展开的一场追逐，他的小腿突然开始因为那个回忆而幻痛。

    对方沉默地摘下面具，伴随着金属合页的“咔哒”一声，迈尔斯从头盔下看见自己。“我是迈尔斯·莫拉莱斯。”对方说，“我知道你是蜘蛛侠。”

    此时迈尔斯开始感到一种从头到脚往下延伸的恐惧。他被一根长钉镶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只能僵硬地将自己的头朝后拉几个厘米。迈尔斯伸手将面具往下拽了一次，他惧怕几秒后的未来，那时候自己很可能要被迫用面具下的脸盯着徘徊者的眼睛。

    这是一种噩梦，他想到。这是一种无尽的噩梦，在梦中他奔跑，跑到双肺疼痛，不能呼吸；随后他停下，像是一只僵死的蜘蛛一样停在原地喘息，照一面与自己完全相反的镜子。格温曾经提到过，每一个宇宙里都会有一个迈尔斯和一个格温，就像是格温提到过几乎每一个宇宙里彼得·帕克都会失去自己的叔叔一样。只不过，在迈尔斯近乎于天真的设想当中，每一个宇宙中的迈尔斯似乎都过着自己成为蜘蛛侠之前的日子。对于迈尔斯来说，“徘徊者”这个名词是一种称号；不过，更多的情况下，这称呼是一种近乎于惊吓的命运轮盘，迈尔斯不得不在上面奔跑，直到看见那个紫色面具下的一双眼睛。

    迈尔斯在梦中跨过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他屡次被河水吞没，又重新找到可以探出头呼吸的属于河流的缺口。他的身体被冰冷的河水重刷过无数次，每次重新接触到几乎冻到骨髓里的河流时他总会有些想哭。河水缓缓地将他从岸边推到彼岸，也正是在那里，他低下头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属于徘徊者的机械手朝迈尔斯伸过来时他几乎要忘记如何呼吸，他早已无法分清虚实的大脑嗡嗡作响到自己耳鸣的程度；梦中的迈尔斯不能隐身，只能沉默地等待那个吐网的时机，沉默地转动瞳孔，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

    “记得在必要时闭上眼睛。”徘徊者迈出一步，他脸颊左右两侧的辫子仿佛两个钟摆一样轻轻地晃动，这或许也是死亡倒计时的一种。

    “某些时刻需要朝对方伸出一只表示友好的手。”蜘蛛侠感受到自己温热的气息顺着面具原处返回到自己脸上，他死死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胸口轻轻地一起一伏。

    突然迈尔斯猛地抬起手臂、吐网、甩网、拉网，蜘蛛丝缠在对方的手爪上；手爪的主人似乎因为这个举动产生了短暂的、持续几秒钟的迷茫，徘徊者的眼皮突然往下沉了一下，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沉重的呼吸，然后伸出左手试着给迈尔斯一拳。没有成功。迈尔斯弯腰闪过这拳，随后他在起身时拉下自己的面具——没什么可怕的，他想，一切恐惧不过都是对无法预测的未知产生的焦虑——那双属于年轻的蜘蛛侠的、总闪着光的棕色眼睛朝前看去，直直地对上另一双一模一样却有些暗淡的棕眼睛。

    “我是迈尔斯·莫拉莱斯。”迈尔斯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好，你可以叫我好邻居蜘蛛侠。”